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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隻在午時。
陰風在密林裡刮來刮去,山路上不時有枝丫飛過去,打在車玻璃上。
一個飯莊的門口,兩個年輕警察在車子那裡對話。
『見鬼,郴哥一定要我們來這個鬼飯莊幹嘛?
去哪兒不都比這裡好玩?
』
『算了,誰讓人家是隊長,再說這飯味道還是不錯嘛!』
不多時,飯莊裡又走出一個男人,上了車。
路上崎嶇,開車的小警察努力把控著方向盤,不敢放松。
陰翳的天影響了後排李郴的心情,他一直陰著臉,剩餘那兩人也不敢說話,車子就這麼行駛了約半個小時。
『郴哥,肚子痛』後排那人實在憋不住了,苦著臉道。
『快去,媽的跟你說了多少次,注意好個人問題!中午吃那麼多幹嘛?
』李郴掃了他一眼,點上根煙,沉著臉罵道。
那人唯唯諾諾應著聲,捂著腹部跑去了。
李郴朝窗外看去,原本是黯黑的風沙,在淡淡的月光下,反而有了一絲銀色。
一個人影從銀黑色中進入,林木簌簌作響。
等了有些工夫,李郴吧嗒著煙,都有些不耐煩了,才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林子裡出來。
那人步伐凌亂,搖搖晃晃,走得近了些李郴才聽到他嘴裡在說什麼。
『他媽的,他媽的,操死……』那拉肚子的警察眼神驚悚,哭喪著臉道,『他媽的,郴哥,那邊有個帳篷,裡頭裝了個死人,是個女的……』
李郴被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喉嚨裡有一絲腥意。
那警察雖平時比較混,這次還真沒看錯。
約在林子裡十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個深藍色帳篷。
拉鏈此時被李郴扯開了,露出帳篷裡的情景。
幾個警察同時愣了一下。
李郴用手機照明,看到帳篷裡橫躺著一具女屍。
暗淡的光線下,她雙眼緊閉,臉白得像一張紙,胸腹部有多處傷口,黑紅色的血就聚集在幾個地方。
死者相貌很清秀,應該很年輕,超不過25歲,正是如花年華。
那兩個年輕些的警察都不忍再看。
李郴揉了揉眼睛,即使常年看到死人,眼圈也有些發紅。
他又想了會兒,臉色忽然一變,道:『不對勁,如果是這些刀傷導致她內臟破損而死亡,她嘴邊應該會滲血,身上也不該這麼幹凈』
『那刀傷是死後補的?
』開車的警察疑惑道。
李郴搖搖頭,卻道:『我的意思是,有人幫她做了清理』說完他盯著這帳篷看了半天,眉頭深鎖,又鉆進去尋找。
那兩個年輕的警察對視一眼,心中都莫名有些驚悚。
如果是兇手拋屍,這地點也太隨意了吧?
他選擇在離路邊不遠的地方搭個帳篷?
殺死她後,又為什麼要幫她做好清理?
是在顧全她的儀容?
這不是扯淡嗎?
人都死了,把一具屍體打扮好看些,有什麼意義?
李郴在裡頭窸窸窣窣弄了半天,出來的時候臉色十分陰翳,手上多了個水杯。
司機警察不解他的意思,過了一下手,臉刷的就白了,哆嗦著道:『熱的,難道這帳篷……有人住?
』
剛想開口讓兩人好好戒備,兇手很可能就在附近。
李郴忽然看到另一個警察神色恐怖,正朝他不停使眼色。
李郴往那邊看去,隻見黯淡的霧氣中,出現一個人影。
走得近了些,可以看出那是個中年男人,頭發雜亂,手裡舉著什麼東西。
過會兒李郴認出那是一把射釘槍,脊背瞬間就涼了起來。
由於是出來飯莊聚會,幾個人都沒有隨身配槍,如果那人的手法夠好,距離足夠的情況下,可能是一邊倒的屠殺。
隻一個呼吸間,三名警察竟全部陷入了生死困境。
李郴的大腦飛速轉動,立刻先舉起手來,並示意其他兩個人照做。
那人好像並不在意別人看到他的臉,絲毫沒有掩蓋。
李郴模糊地看到一對眼窩深陷的眼珠,他恐懼地馬上扭頭,道:『喂喂,朋友,我們隻是路過,並沒想怎麼樣,也沒有看到你的臉,殺了我們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
『你們看到了那具屍體?
』那人嗓音嘶啞。
李郴腦子裡涼氣狂冒,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於是咬著牙暗自挪著步子,想等那人再靠近些,準備發動突擊。
這時那人又說了:『我知道你們是警察!』
李郴的身體又是一抖,就在他忍不住要沖過去時,那人卻放下了槍。
他嘶啞的嗓音似乎也得到了緩解,聽起來沉沉的,『這樣正好,也省得了我去報案』
2
那人叫秦正,據自己交代是一個小有名氣的野營者。
所謂野營者,就是常年不住在房子裡,喜歡四處走動,過著風餐露宿生活的人,與古代的苦行僧有一定程度上的類似。
秦正說,自己是在昨天凌晨時候發現這具女屍的。
那時她應該剛剛死亡不久,倒在一塊巖石上。
而秦正那時正好要找一個好地方搭建帳篷過夜,在路上發現了她。
『她當時身上中了有六七刀,血把那塊石頭都染紅了。
我發現她救不過來之後,便沿著血跡往回找,想找到一些線索。
大約往上兩百米的地方,血跡就消失了,我推斷第一殺人現場就是那裡』
『兩百米啊!』秦正啞著嗓子道。
幾個警察都驚訝地發現,這個中年男人嘴唇開始顫抖,臉色發紅,竟然捂著臉,抽泣著道,『這個女孩被捅了那麼多刀,血不斷從她的傷口溢出,是一種抽離的感覺。
你能感覺到一切都開始離自己遠去,開始還有痛苦,最後連痛苦都沒了,隻有暖洋洋的睡意。
『兩百米,她按著傷口,還在山路裡堅持跑了這麼久。
她的求生欲望為什麼能夠如此強烈?
又是誰要殺死這樣一位女孩?
』
在場的幾位警察都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面面相覷,但他們不禁也有點被秦正感染了,一時間竟沒人再去問他。
李郴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才沉著臉繼續問道:『發現了屍體,為什麼你不趕快報警,還把她……把她移動到你的帳篷裡?
你他媽的這是在破壞犯罪現場知道嗎?
犯罪現場對破案來說有多重要你知道嗎?
』
『夠了,』秦正卻冷冷地道,『我隻知道不能放著一個死去的女孩的屍體,染著血,在那冰冷的石頭上孤苦躺著。
她已經死了,儀容一定要好看。
我一定會幫她查出兇手,但也不能容忍讓她死後還要受苦』
『你能查出兇手?
你是警察嗎?
你這樣做,反而有可能會讓兇手逃走』李郴毫不留情地反問。
『警察算什麼?
我從不相信他們能主持正義』秦正卻嗤笑了一聲,歪過頭去不再說話。
『你他媽真的以為你就沒事了?
』李郴似乎氣到了極點,臉上一片陰翳。
一個小警察看這情景,忙把李郴拉了出來。
他知道李郴的性格,心眼絕對說不上大,曾經就有在審訊時毆打嫌疑人的事故。
他不敢跟李郴多耽擱,便把手裡的一些文件給他看了,大致解釋了一下,便道:『檢驗隊過去仔細查看了,秦正說的基本屬實,那條路上還能看到血跡。
他的身份也確認了,附近野營圈裡都知道這麼個人』
李郴陰陰地看他一眼,隨便掃了幾眼文件,就又回到了那屋子裡。
因為趕時間,沒有去派出所,而是找了個最近的度假山莊。
現在審訊秦正的便是山莊提供的屋子,裝修得比較富麗,沒有審訊室裡那種壓迫的氛圍。
秦正看起來也絲毫沒有慌張,隻是模樣有些憔悴,看起來頗為蒼老。
他瞇著眼往外看了看,就說:『我沒有騙你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
李郴好像也不想再看到他,冷淡地說:『可以,我再問你幾個問題之後。
第一,你怎麼知道我們是警察,當時我們都穿著便衣』
『因為經常要應付突發事故,野營者對消息的關注是本能性的。
前天在那個村莊裡我見過你們,我甚至還知道你叫李郴,是附近城市裡的警隊隊長,現在是休假期間,你帶著幾個小警察過來朋友這邊玩』
『你還知道些什麼?
』李郴狹長的眼睛總會讓人有很不舒服的感覺。
『我還知道,』秦正古怪地笑了笑,道,『李隊長因為你性格孤僻,多疑善妒,跟上司和下屬的關系都不太好。
雖然這些年你辦過不少要案,但卻一直升不上去,眼看著以前的同事甚至下屬都超越了你,脾性越來越怪異』
秦正甚至還補充了一句道:『其實這些城裡人大多都知道』
李郴被他拿話一激,便陰著臉不說話,過會兒卻冷笑起來:『我知道你是在反激我,想讓我放了你是吧。
其實沒必要,我雖然脾氣不好,但不會因為這種事特別扣住你。
我是個警察,案子對我來說最重要,既然你是第一目擊者,我覺得你還有線索沒告訴我們,只要你說,我就放了你』
秦正瞧了會兒他,又沉默半晌後,才緩緩道:『沒錯,當時那女孩身上有東西可以證明她的身份。
她叫柳童,是城裡一家酒吧的工作人員』
3
李郴一隻腳踏在石板上,身體前傾,點了根煙,目光註視著不遠處的旅店,不久前秦正走了進去。
搖搖欲墜的黃光從天邊蔓延開,夕陽卻有著肅殺的氛圍。
『郴哥,咱還真就這麼把他放了啊?
這人明顯腦子有問題吧!哦,發現了屍體,不報警,還把屍體弄到自己帳篷裡做清潔,那不是殯儀館的工作嘛……』愛碎嘴的警察被李郴瞟了一眼,心裡發涼,沒敢再說。
『郴哥,他的嫌疑還沒有排除吧!就這麼放了是不是不太合規矩?
』另一名警察低聲問。
李郴瞇了瞇眼睛,血紅色的光似乎流到了他眼裡,道:『他是第一目擊者,但是是否把線索提供給我們是他的自由,沒法子強迫他。
他給出的那張工作證確定了受害者的身份,他可能還有更多的線索,我們不能放棄他這個線索。
況且,這家夥似乎對警察毫不信任』
碎嘴警察啊哦了一聲,又說:『老大,那我們現在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監控他嗎?
那有我們兩個就夠了啊,老大你先回去休息吧』
李郴搖頭道:『秦正說必須抓緊一切時間趕往柳童的住處搜索,不然有用的信息很快就會被人清除掉。
他來這個旅館是為了安頓一下他四歲的女兒,之後便會趕往城市』
兩個小警察都有些疑惑,案件發生在這麼偏僻的山林中,第一選擇當然是搜索周邊的旅客、居民等等,從案發地開始排查,為什麼反而舍近求遠,要去女孩的住處?
不過看李郴不像是要給他們解釋的模樣,兩人也就沒再多問。
碎嘴警察望著那旅店,臉上卻有些古怪,像是藏著什麼話。
李郴對著他的頭揍了一下,他才開口。
碎嘴警察道:『這是之前那個調查他的哥們兒告訴我的,老大,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媽的,這個秦正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症,他的女兒在很久之前就走丟了,之後秦正便一直瘋了一樣尋找。
他之所以成為野營者,也是這個原因。
後來沒找到,他覺得女兒一直沒丟,說一直在他身邊呢!』
這人砸吧了幾下嘴,神色有些驚悚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陪在他身邊的女兒還他媽是四歲,你說詭異不?
媽的,也隻有這種人能幹出把屍體往帳篷裡搬這種事,老大,你別這麼看我啊!附近圈子裡的人都知道這事,不過一般不敢有人告訴他……』
李郴審視似的看了會兒那家夥,便把目光轉向了四周,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樣一來,當秦正再次出現在三人視線中的時候,他們都明顯抖了一下。
秦正走到他們面前,沉默著也不說話。
李郴幹咳了幾下,就問:『那個……女兒都安排好了沒?
要不讓我的人先接著?
』
秦正怪異地盯了他半晌,就在李郴快繃不住的時候,才道:『不用了,交給了個朋友看著。
快走吧!如果我們夠快的話,也許還能找到些線索』
他緊走了兩步,李郴陰沉地吐出一口氣,道:『你們兩個在這邊排查。
記住,重點是附近的居民,要是旅客的話肯定早就逃了,現在查意義也不大。
反正這邊我就脫手了,你們自己長點記性……』
秦正搶過了李郴的駕駛座,一路狂飆,簡直把這車開成了沙漠越野的風范。
李郴在後座,臉上的陰氣越來越重,但隻得強忍著。
如果真的能夠順著這條線索破案的話,什麼違章、車子磨損也都不是大事了。
其實他一直在等著秦正的解釋,卻沒想到他一路不說話。
內心掙紮了會兒,李郴隻得勉強開口問道:『那個,為什麼……』
秦正直接打斷他的話,道:『柳童最近的生活范圍應該早有人反饋過來了吧!她在遇害前一天還在酒吧工作,是當天晚上九點乘坐火車來到這裡。
據她所住的那客棧老板娘說,她來得十分匆忙,什麼都沒帶。
那麼,一個花季女孩,她為什麼要在大晚上坐火車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為了給人殺死嗎?
』
李郴神色凝重起來,『所以,你認為這是一起蓄意謀殺?
而非劫財之類的或者是激情殺人?
』
秦正沉默會兒,才道:『當然是預謀,至於具體的原因,必須要了解柳童平日的生活關系。
女孩膽子一般比較小,能夠讓她隻身前往深山,那個人不會是路人,一定會在她生活中留下痕跡』
車子快速繞過一個路口,一個阿姨憤怒的叫喊聲被拋在後頭,秦正踩了剎車,停在一棟比較老舊的居民樓前。
他顯得有些急促,根本不管李郴,直接沖了出去。
李郴驚了一下,趕緊跟在他後頭。
他看了眼時間,暗罵一聲,媽的,平時四個小時的車程活生生被這個家夥縮短了一半。
月亮的影子在樓口徘徊著,又受驚般隱入黑暗中。
秦正快跑到這裡時,仰頭一看,攥緊了拳頭。
李郴同樣跟過來,看到這情形後,神色也陰沉起來,咬牙道:『他媽的,是哪個雜碎幹的!』
四樓的那一層,明顯地亮起了火光,看這氣勢很洶湧,很快便會蔓延開。
秦正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現在就算上去救火,恐怕也再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用力砸了一下墻,隻得想著上樓盡最後一份力。
秦正無意間一個扭頭,看到一個瘦小個子站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註視著他們。
看到被發現後,他顯得慌亂起來,轉身就想跑。
秦正眼前一亮,反手閃電般拔出了李郴腰間的槍,熟練地一槍打在地面上。
那人跑了兩步,果然不敢再動,直接舉起了雙手。
秦正走到他身邊時,見他雙腳還在發抖。
這家夥是附近的一個小混混,靠偷雞摸狗為生。
據他所說,是幾個小時前收到了一份匿名的委托,要求燒掉地址上的住宅。
本來放火是大罪,他是不想接的,但是那人給的錢實在多,於是準備鋌而走險一把。
放火之後,這人又害怕火勢起大,自己罪名加重,所以在周圍轉悠,準備說過會兒報警。
李郴見他眼神躲躲藏藏,很快便進行了搜身,果然,在他衣服的內層裡找到一個塑料袋,裡邊裝滿了信件。
那人隻得垂頭喪氣地說,這是那個委托人特別要他帶出的東西,隻有交付了這東西,才能拿到報酬。
李郴捏著那袋信件,冷哼了一聲便出去了。
秦正一看到這袋信件,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他臉色烏青地接過塑料袋,手開始發抖。
李郴試探著問:『媽的,你沒事吧?
這東西重要嗎?
』
秦正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兇手很可能就藏在這裡面』
4
那秦正拿到了信封後,跑到派出所門口坐下,失了魂魄一般一封封讀信。
他木然的眼神中仿佛又有著死灰在跳動著,準備燃燒。
此刻的秦正蓬頭垢面,穿著一身牛皮袋子似的編織服,恍若野人。
他面無人色,又像是僵屍。
路過的人都不由多去看他幾眼。
實在看不下去的李郴隻得過去推推他,道:『喂喂,這兒不是地方,要不你去我家那邊?
那裡有熱水,你可以先洗個澡。
我看你的樣子也需要休息了,總不能他媽的睡馬路吧?
』
秦正還是盯著信件不說話,就在李郴氣得想把他丟在這裡自己離開的時候,他卻開口了,沒抬頭道:『你家方便嗎?
沒老婆孩子?
』
李郴一瞬間還以為他在自言自語,過會兒才意識到,又沉默了片刻道:『和老婆離婚了,孩子跟她住,我這職業也不適合照顧孩子』
這下秦正倒是多看了他兩眼,二話不說便站了起來,淡淡道:『帶路吧!』
『喲,郴隊,您這是從哪兒挖出來個野人?
』還真有個腆著肚子的警察走過去打趣道。
李郴瞄了那家夥一眼,他便不再多說了。
秦正把裝信件的袋子小心收好,進浴室洗了個澡後便在沙發上坐著。
這期間他手中的塑料袋子從沒離開過他的視線范圍。
李郴本來還想說這是重要證物,見他這模樣,也懶得費心思跟他去爭了。
不知怎的秦正在房子裡走了一圈,李郴反而好奇道:『你不看那信?
』
秦正來到沙發上坐著,搖搖頭,卻皺眉道:『你這房子不太好啊!在山腳下,太陰涼,濕氣重。
怎麼以你的身份,還分不到個好房子?
』
李郴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過會兒才說話:『啊,我平時也不怎麼住,家人也都不在身邊,辦案嘛,大部分時間在警局,給我的差一些就差一些吧!』
『你腿上和手上都有暗傷?
』
『你怎麼知道?
』
『一進這房子你手腳就有些不自然,是那種忍著疼痛的表現,我經歷過。
這房子濕氣太重了,尤其對你來說,一直住下去對身體很不好』
李郴點上根煙,吸了兩口,又在桌上碾滅掉,才陰著臉說話:『你說這些幹嘛?
嘲諷我?
警察待遇是不好,嘿,想升職就得昧良心。
但老子是為了破案才做警察的,要是為了升遷就不破案了』
秦正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兩人無話。
過會兒秦正便在沙發上倒了下去,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用一種比較含糊的聲音道:『你先看信,四個小時後叫醒我』
信件的數量並不多,裡面的內容大多是一些生活感悟、日記形式的,十分私人。
想要看明白這些,就必須對那個人的生活、性格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對於柳童的調查結果,讓兩人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吃驚。
這個女孩太孤獨了,太奇怪了,與正常人很不一樣,除了那些與社會上必要的聯系之外,竟然再找不到她與這個世界的點滴瓜葛。
可以說,這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女孩。
從學校到社會,她獨來獨往,工作後在酒吧專心調酒,上班下班都是一個人,拒絕搭訕,不喜歡與人接觸。
酒吧老板人不錯,但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也沒什麼特別的印象。
唯一對她關注頗多的竟然是附近的一位女高中生,叫小琳。
她覺得柳童這人很獨特,看起來很酷,於是便想辦法跟她做了朋友。
這也是柳童唯一的一個朋友。
秦正實在沒想到柳童的生活會是這樣,他原本打算從柳童的生活關系中推斷出什麼的想法,在調查裡基本落空了。
李郴與他差不多,失望的神色難掩。
兩人心中同時有了這樣的疑問,如此孤獨的一個女孩,為什麼要在夜晚隻身前往深山?
是誰讓她去的?
她為了什麼而去?
找到小琳時,案情才似乎有了進展。
這個高中生聽說柳童遇害,眼圈紅紅的,但還算堅強。
她告訴秦正柳童其實並不是孤兒,而是一個被人販子拐賣的孩子,後來被警方解救後送到了孤兒院。
柳童一直以來的生活都很不開心,她感覺到一種很強大的壓抑感,這種壓抑感似乎從她失去自己原本的生活便存在著。
隨著她長大,壓抑感越來越明顯,她曾告訴小琳,不管在這座城市待多久,她也隻覺得陌生,這種陌生讓她窒息。
『她一直想要找到自己被拐賣前的生活,而就在前段日子,她告訴我,也許她真的快要找到自己的從前了。
之後我再問,她就怎麼也不肯說,隻是對我說,她的人生走上了岔路,現在她想要回到從前的那條路』
小琳很確定地盯著秦正的眼睛,說:『我肯定柳童的身邊一定有一個人,我一直都能感覺到,隻是她不肯告訴我。
柳童強大的壓抑感也許就是這個人帶給她的,而他又利用了柳童渴望找回過去的心理,把她騙到了深山裡殺死……大叔,請你一定要找到兇手!』
高中生抽泣著,背著她鮮紅的書包離開了,秦正在後面呆呆站著。
女生的推論沒什麼依據,但卻充斥著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讓他為之動容。
李郴皺著眉頭道:『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個小姑娘吧?
她明顯就是亂說的,我們在這邊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這條路是行不通的,現在必須回到山裡從那個方向調查』
秦正想起之前看過的那兩封信,裡面的內容似乎正好印證了小琳的說法,隻是在之前沒有看懂。
柳童是一個對世界很敏感的女孩,有著強烈的感受力,她的文字也能體現出來。
第一封信,信封是紅色的。
『那天家樂福超市行走到我身邊,那些櫃臺也過來了,我看到一群牛蛙用痛苦的眼神註視著我。
是啊!它們被關押在窄窄的囚籠,擁擠得無法動彈,向周圍看看便會引起無數的咒罵。
我多麼像它們,不好,我感覺到壓力了,那種擠壓感。
我像是被一隻大魚吞入魚腹的食物,黏黏的膜把我包裹住了。
我極力想要擺脫恐懼,可它還要壓扁我,直至化作一團爛肉』
這封信,講述了柳童感受到來自周身一切給與她的壓力。
第二封信,信封是藍色。
『窄窄的長凳子,它對著桌子招手。
白雲下吹風的板凳兄弟拉著簸箕姐妹的手,踏上高矮不一的地面,向屋子裡走來。
那條小小的路,把我們的房子包圍了。
那條淺淺的溪,持續著在石板下發出笑聲。
幾棵樹搖擺著向我們問好。
那是我記憶中的家,他們手拉手進入了房子,我卻隻能淚流滿面地望著他們。
連這畫面都快模糊了。
親愛的老師!我想回去,可他們都不讓我走,哭泣!』
秦正把信給李郴看,他指著那兩個字,凝著臉問道:『這個老師是誰?
』
李郴瞟了一眼,奇怪地望著他,半晌後才道:『我不知道,但我絕不認為可以從這個裡面找到兇手的線索。
那隻是一個高中生的戲言,能當真嗎?
』
『可他……』秦正淡淡地道,『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柳童的人了,至少比我們了解。
柳童是一個內向的人,她不會對人隨便展示自己的內心,如果真的存在這麼一個關系親密的老師,我們卻找不到絲毫痕跡,難道不可疑嗎?
』
李郴見他態度堅定,沉著臉走到一邊不再說話。
秦正在原地站了會兒,離開前李郴卻急匆匆過來了,神色中有些難掩的興奮,舉著手機道:『找到了重大嫌疑人,在深山裡,他很可能就是兇手。
跟我過去吧!你這條思路已經廢了』
秦正沉默會兒,問:『是誰?
』
『案發地附近的一個精神失常者,他是守山人的孫子,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用刀子捅死動物,然後看著它們前行,流盡血液死掉』
『如果他是兇手,那麼是誰指使那個混混帶走這些信件?
』
『或許隻是因為另一些無關這起案件的事情吧』李郴道。
秦正再次陷入沉默,而後搖頭,準備離開。
李郴一臉失望,在他身後冷冷地道:『難道你為了你的盲目自信,就連真正的兇手都不要抓了嗎?
柳童去山裡,也許原因很簡單呢?
就是她想去玩或者約了朋友,你就那麼確信你自己不會錯?
』
秦正卻仍舊走了。
當天李郴便趕回了深山。
而秦正卻把目光放到了柳童曾經的老師身上,找到了她曾經就讀過的學校。
或許有這樣一位老師,在柳童離校後依舊與她保持隱秘的聯系,而後因為什麼原因蓄謀殺人?
他的確找到了這樣一個老師,那名年長的老師一直在給柳童寫信,勸她珍惜生活,忘記過去。
但那老教師被證明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給學生上課,絕對沒有機會行兇。
得知柳童的事後,老教師著實紅了眼睛,心酸道:『可惜了。
這孩子在文學上的天賦很好,我還想著可以介紹她去一個網站寫東西呢』
這條線索再次中斷。
那天晚上,秦正腦子一片混亂地回到小區。
李郴臨走前把房子鑰匙留給了他,這幾天他便可以住在這裡。
走到門口時,他卻看到一個約七八歲的小男孩在等待,詢問後他知道,這是李郴的兒子。
『你爸爸辦案子去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男孩失望地道:『哦,那算了。
本來我們說好,他會來教我跆拳道的。
我去武校報名的時候,那幾個師傅都說他們還沒有我爸教得好』
『等等』就在男孩的身影要消失在轉口時,秦正叫住了他,他憔悴的臉從暗處浮現,忽地扯出一個多日不見的笑容,對他道,『吃飯了沒?
叔叔帶你去吃大餐』
5
中午,秦正便疾速趕往深山。
路上他得知,雖然自己這邊的案情陷入了僵局,但李郴那邊卻進行得異常順利。
李郴回到深山後,很快利用他豐富的經驗,找出了兇手藏起來的兇器,做了DNA鑒定,上面所沾的確實是柳童的血跡。
『秦哥,看你忙活了這麼些天,還是我們郴哥有手段,是吧?
』來接他的小警察打趣道。
秦正想了想,忽然問:『怎麼樣,你們這次的度假也夠倒黴的,又碰上案子。
對了,你們幹嘛非要來這兒啊?
深山老林的,找個好玩的地方去唄』
『還不是郴哥,非說這裡朋友的山莊好玩,我看除了蟲子多,哼哼,沒什麼好的。
但他是隊長,大家都得聽……』那小警察突然住了嘴,可能意識到說多了。
秦正便沒再問。
上山見到李郴時,他顯得很疲累,對秦正笑了笑,剛想說話,秦正卻先開口道:『我想見見那個嫌疑人』
『可以』李郴猶豫了一下,點頭道。
嫌疑人名叫王新,約二十六七歲,看著挺年輕。
他在爺爺死後,便擔起了守山的責任。
這人精神有一定的異常,也許是在深山裡待久了,眼裡永遠藏著一份兇光。
幾個看守他的警察都不敢大意,秦正說要進去時還想攔住他。
一個警察道:『這家夥從被抓來到現在都不說一句話,但殺人兇器在那兒擺著,放心,脫不了罪。
這人很恐怖,抓他的時候他正拿小刀在殺一隻兔子,殺了好久才把那兔子折磨死,你小心被他傷著』
秦正進屋後不久便出來了,門外的警察驚異地發現,那嫌疑人竟然說話了,雖然聽不清說了些什麼,但能聽到一陣模糊的聲音。
『他說了什麼?
』李郴皺眉問。
秦正搖搖頭,道:『沒什麼,我也聽不大懂。
對了,你們這裡有飯吃嗎?
我餓得很,吃飽了晚上還有點事要跟你說』
李郴望著秦正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兩個人之間一直沒有再次交流,一直到晚飯後,天色黑了大半,秦正才找到李郴,指著山上那條小路,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
『苗苗,你應該還沒見過』
李郴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那個很早就丟失了的女兒,秦正的妄想症似乎又犯了。
他想說些什麼,可秦正已經先走了,他隻得跟在後面。
一直走了挺長一段,李郴才意識到這條路並不是去那個旅店的。
他停下來,冷著臉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你女兒根本不在這裡,她在四歲那年就走丟了,你難道不清楚?
』
林間小路很長,往上看去,像是蜿蜒而去的蛇身。
秦正笑了笑,道:『你還沒認出這是哪裡嗎?
』
李郴四下打量,忽地縮了縮身子,他認出這是柳童死去前逃亡的那一條路,密集的叢林讓他覺得驚悚。
這時秦正說道:『王新不是兇手,在房裡,他告訴我的是,他雖然兇狠,但是從來隻殺動物,不殺人。
這一點周圍居民都知道』
李郴淡漠道:『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他說出的話,你信?
』
『那柳童那封信上提到的老師呢?
我之前一直沒想到,老師不僅可以是學校裡的老師,還可以是跆拳道班的武術老師。
時間雖然過去很長了,但那個武術中心的課時記錄仍然保存著。
上面就有柳童和你的名字,你是老師,柳童是學生』
李郴的臉陰了起來,半晌才道:『就算你能證明我認識柳童,那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到跆拳道班的嗎?
』秦正道,『是你的兒子提醒了我,他來找你學跆拳道,然後我請他吃了頓飯,問清了你和妻子當年離婚的原因,她應該知道柳童的存在吧?
這幾年來你們的關系雖然隱秘,但真的想要找出證據並不難。
『你又為什麼非要來這個度假山莊?
可能是因為知道這裡有一個以殺害動物為樂的人,殺死柳童,可以嫁禍給他。
你是怎麼找到那把兇器的?
隻有把它藏起來的人能找到吧!在局外的時候看不清楚,但現在把這些連起來看,真的處處是破綻』
李郴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
『在你堅持一定要跟我去調查的時候,你的擔憂暴露了你。
但那時候我隻是略微疑心,你後來的偽裝很成功,我以為你真的隻是一個鬱鬱不得志的好警察。
直到你一定要來抓這個我們都明知不可能是兇手的人,我才徹底懷疑』
『我不是嗎?
』李郴面無表情地望著天邊,道,『我不是一個好警察嗎?
這些年我破了多少案子?
抓了多少兇手?
可結果呢?
我依然在這個位置紋絲不動,那些溜須拍馬的人全爬到了我上頭,羞辱我。
我以為當警察只要破案,那麼我先殺人再破案,也是一樣的吧!』
李郴苦澀道:『你知道我的手腳都有暗傷,不能住在那個陰濕的房子裡面,如果能破了這個案子,我就能升一級,到時候可以分一套房子……』
『柳童就是因為看清了你狹隘的性格,才會對這個社會,對她現在的生活徹底失望。
你是怎麼殺死她的?
』秦正問道。
『那個叫小琳的高中生說得沒錯啊!柳童她想要逃離我身邊,連她也要離開我!我告訴她我幫她找到了記憶裡的家,其實那段時間她一直都在躲我,但聽我這麼說,竟然就真的傻傻地來了,她是找死,是活該!』李郴冷漠道。
『只要你死在這裡,這些秘密都會被掩藏』李郴的臉變得猙獰,他抽出了手槍,連開三槍,卻發現秦正仍舊站在那裡,槍裡沒子彈。
然後他看到秦正從一塊巖石後面掏出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手持的那把射釘槍。
李郴的臉變得慘白,硬撐著道:『秦正,你瘋了?
那柳童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不能殺死我,殺了我你也會被定罪,你會變成殺人犯,知道嗎?
』
秦正的神色沒有動搖,他已經對準了李郴,道:『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有妄想症嗎?
瘋子殺人豈不是很正常?
』他一步步靠近。
『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你他媽神經病,那女屍跟你有什麼關系?
』李郴顫抖著向後逃去,只要能逃到他的下屬身邊,形勢就可以扭轉過來。
但他沒能再跑,一把刀插進了他的腹部,握刀的手極其有力,是王新,他正狠狠地盯著李郴。
王新又連續插了好多刀,李郴捂著傷口,扶著樹木逃跑,跑出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倒在了地上。
李郴當時殺死柳童也是一樣的情景,血流了一路,直至失去所有的力氣。
柳童帶著希望,跑了兩百米,他在絕望中,隻跑了五十米。
在李郴的眼神渙散前,看到了秦正的臉,嘴唇哆嗦著。
秦正側耳過去聽,發現李郴在罵他,極其地不甘,『你他媽神經病,那女屍跟你有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
什麼……』
『公平!』經過王新身邊時,他沙啞著聲音這麼說道,然後這個野獸一樣的人就提著那把尖刀,往底下的派出所去了。
秦正在夜色中,摸索著爬到了一塊巖石旁,那一片還有著柳童的血跡。
這個中年的野營者一下下地撫摸著它,然後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6
那天,野營者半夜忽然驚醒。
他感覺到尋找了18年的女兒似乎距離自己很近了,於是野營者帶著裝備,爬到了山上。
終於,他在路邊發現了一具女屍,她剛剛死去不久,血汩汩地流著。
身份證上寫明,柳童,二十二歲。
野營者抱著那女屍,崩潰地大哭起來。
苗苗啊!在是四歲那年爸爸失去了你,如果你還在爸爸身邊,也應該是二十二歲了吧?
爸爸不知道你原來是想家了,外面的世界多麼陌生啊,爸爸一定會帶著你,回到記憶裡的那個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