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營地要涼了嗎?深耕還是出局?他們的故事給到了答案。

收到阿龜的采訪回復,是在凌晨12點19分,『不好意思哦,忙了一整天』

後來慢慢發現,每天接近深夜10點,才是這位營地主理人能稍微自由支配的時間。

於是那兩日,我們的對話見縫插針,一不留神就已轉鐘。

實際上,此次邀約的所有主理人們行程都相當緊湊。

▲露營,以一種嵌入自然的美學架構俘獲了大批亟待釋放壓力、找尋自我的人們。

圖為阿龜主理營地「漫佈繁星」的紫色花海與蔥鬱森林。

供圖/阿龜

然而另一邊,營地行業似乎並不樂觀。

從3月的露營平臺覓野Camp宣佈停止對旗下超3000個營地資源與60萬+名會員的全部服務,到『史上最瘋』五一小長假不少露營地預定不如預期,再到5月15日人民網專門刊發了一篇《不再是頂流!『露營熱』正在降溫?》的分析文章……

仿佛整個市場都在著急忙慌地釋放著同一個信號:露營這陣風,快要刮過去咯。

真的嗎?

說一件事兒涼了,還得從它怎麼熱起來的開始聊。

有關露營的熱鬧,大多數人第一反應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小紅書上鋪天蓋地的Glamping美圖,或者身邊越來越多同事、朋友開始入手帳篷、小拖車、天幕投影甚至戶外電源。

▲小紅書上火出圈的大熱荒野三亞營地。

供圖/大熱荒野

更精專的群體,則會直接甩出幾組數據做佐證:

·2021年,國內新增露營地企業2.22萬家,同比增長122.38%;

·2021年~2023年百度搜索指數,『露營』一詞熱度從低峰時不足400逐步飆升至頂峰時的3300,約翻10倍;

·2022年,中國露營經濟核心市場規模為1134.7億元,同比增長51.8%;

▲2021年3月~2023年2月百度搜索『露營』 指數曲線。

不過,在有一部分細品過露營滋味的人看來,這種與大自然的連接方式其實已經很久了。

2016年,還在旅遊公司任職的梁輝在上海ISPO展上接觸到了大型帳,轉頭回去就開始說服老板整活兒:『當時就選在了壩上草原,風景好,也不用再搭基建,支了有二十來頂吧,跟個小部落似得』此後許多年,他依舊偏愛用『包工頭』『組裝隊』這樣的詞語來描述自己與營地之間的關系。

▲供圖/梁輝

2019年,一個有趣的年份。

從這一年起,許多人開始對露營這件事慢慢上了頭。

彼時的梁輝決然離開深圳,成為了大型露營策劃平臺尋鹿遨遊俱樂部的聯合創始人,正與同伴正經歷著四處碰壁找場地的艱難開拓期,『當時像北京的高爾夫球場、景區,還有青海湖那邊,但凡看到一塊能容得下5、6頂帳篷的空地,都恨不得找負責人去聊』

無奈絕大多數反饋是,『露營?那是幹什麼來的?《一幫人》傻傻的』。

或許就像所有戶外運動一樣,沒有真實體驗過的人,無法知曉一頂簡易的屋簷能夠撬動的巨大能量。

提起這茬,小朵說自己是幸運的,也是在2019年,她跟隨攝影師燕子的環球旅行計劃,去到了土耳其。

異國的最後一個夜晚,兩位可愛姑娘在帳篷裡喝酒聊完了整個通宵,『其實也沒說什麼,但一下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回來後,她們一起去了上海、杭州、大理,每次出行,都推深了小朵對露營的偏愛。

▲當上主理人的小朵,有了小野家。

圖為小野家三號營地,擁有一片完整的『海角』。

供圖/小朵

時間一晃殺入2020。

口罩磨淡了遠方,卻沒能捂住人們想要走向山野的本能。

這年9月,阿龜同家人自駕來到海坨山谷,參加了《戶外探險》舉辦的金犀牛戶外嘉年華。

紮營三天,讓身為獨立設計師的她尋到了久違的身心療愈感,並埋下了『將這種生活帶給家鄉夥伴』的種子。

▲供圖/阿龜

同時期也在醞釀著露營創業的,還有跟夥伴們環遊大西北,浪了大半年的朱顯。

兩個月後,海南三亞土福灣,大熱荒野首個營地正式內測迎客。

作為主理人,朱顯記得非常清楚,『那年冬天,當地特冷』一群打扮精致的年輕人,三三兩兩或拖或背地搬運著不少戶外裝備,有十幾公斤的棉佈帳篷,也有裝了充氣床、地毯、營地燈的箱子。

來到指定地點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嘗試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地釘,搭帳篷,裝點帳內。

▲土福灣的夜晚,因為年輕而沸騰。

供圖/朱顯

入夜,來客從陌生變得熟悉,看見篝火將熄,男生們會很自然地趕緊再去劈點木條續上。

臨近晚飯,大夥聚在廚房區,清點著不多的可烹飪食材,『牛排湊著剩下的一些面包,再就著黃油煎煎』

即便已過去了兩年多,朱顯的回憶依舊鮮活,『營地正沖著海棠灣,那邊一水酒店,繁華都市,我們這邊就黑燈瞎火,會有種疏離感,但一點不妨礙互相之間傳遞的熱情』那晚,20、30組從天南海北來的小夥伴,繞著一隻長條桌,喝酒、唱歌、聊天、圍爐,『沒有負擔,就是玩兒』。

▲第一次自助搭帳篷與海邊落日同樣珍貴。

當完全嶄新的體驗,疊加天然絕美的環境,再加上一撥善於記錄美的人,大熱荒野所期盼營造的Glamping無意間在小紅書觸發了病毒式的傳播。

從某天開始,朱顯的微信被前來預定的添加信息『炸了』。

有類似爆掉經歷的,還有遠在北京,機緣巧合下終於為尋鹿遨遊找到第一個合作開營對象的梁輝,『在天開那邊支了11頂4×4的蒙古包帳篷,周一到周五最少有三四個帳蓬在營業,周末直接滿員』

▲北京天開自然營地,天南海北來客皆友。

供圖/梁輝

至此,露營這種以往隻存在於驢友圈的小眾活動,正式撞進了大眾視野。

之所以用「撞」字,是身邊朋友夏天的直觀感受,『應該是2021年5、6月左右吧,孩子群裡約著到周邊郊遊紮營的人突然冒出來好多好多。

周末坐電梯,也總會看到拉著個小車出門的』

當時,她還不知道那輛看上去不起眼的小車,能折疊,能當小餐桌,價格還不算便宜,更不會料到自己會在不久後,對露營上癮。

▲氛圍感拉滿的營地小拖車。

圖為大熱荒野深圳東部華僑城二號營地。

供圖/大熱荒野

夏天入坑的時間,幾乎精準踩上了全國營地爆發的第一波檔口,這裡面當然也包括阿龜的「漫佈繁星」,和小朵的「小野家 」。

2021年清明節,阿龜辦了第一場自主參與策劃的露營活動。

說是活動,實際隻是攢局人,盡管是全義務勞動,但現場流淌著『村落感』的溫潤氛圍,讓她一年前在海坨山谷裡種下的念想發了芽。

阿龜的家鄉,在日照,一個不常為人所提卻安靜宜居的青島小城。

她的「漫佈繁星·林海營地」位於擁有12000畝A4級海濱森林,7公裡黃金海岸線的日照海濱國家森林公園內。

第一次置身這片土地時,阿龜便愛上了。

於是,沒有一分鐘的猶豫,她開啟了或許是迄今生命裡最大膽的一次冒險。

▲第一次走進這片森林,阿龜就愛上了。

有人沉醉森林裡的呼吸,有人眷戀海浪傳來的私語。

距離日照約150公裡外的青島,小朵也偶遇了自己的夢中情地:一處廢棄多年的高爾夫球場,場地很大,有蜿蜒的灘塗、蔥綠的草坪、面朝大海的開闊以及距離繁華市區僅5分鐘的便利,『直接沖回去就跟小夥伴說,你們誰都別攔我,我要在這幹營地!』

2021年7月,「小野家 · 城海營地」迎來了第一波客人。

▲很多來過小野家的人,喜歡說它是「青島露營的天花板」。

供圖/小朵

當巨大的流量匯進同一個方向,無疑會吸引到千姿百態的入局者。

他們中的部分,可能來不及去感知星空掛月下的獨處有多珍貴,更談不上懷抱什麼『要將露營裡的純粹美好分享出去』之類的初心。

相比起小朵和阿龜,兼有露營設計與策劃工作的梁輝更直觀地覺察到了業態的變化,『很多老板會來營地裡住一晚上,拍很多照片,然後找我們聊,怎麼去給他做營地』前前後後,他經手的《策劃》案子多達二三十家,然而其中很多在依照預定規劃跑了一倆月後,不約而同會認為『這也很簡單嘛』選擇不再繼續合作。

真的簡單嗎?

大抵消費者最有發言權。

在接近一年的高密度拖家帶口式周末露營後,夏天探過的營地越來越多,體驗卻越來越不得勁兒,『除開最初小半年,後面的都大差不差,審美疲勞了』實際上,同質化並不是她與家人今年五一果斷舍棄外出露營的根本原因,『太吵了,營位挨著營位,各種聲音就在耳邊咋咋呼呼,燒烤煙兒能把眼睛熏瞎,服務人員完全管不上事兒,好像隻有收錢的時候最積極』

▲梁輝說,露營不該是無意義的裝備攀比,回歸自然,不介入任何外在的附庸,那便很好。

供圖/梁輝

在朱顯看來,沒想明白「人為什麼要露營」邏輯的野蠻復制,隻能被迫不斷做加法,例如購買更昂貴的裝備、增加各種毫無章法的娛樂活動等等來拉高客單價,『完全被營地圈住了,卷死了』

熟悉朱顯的人都知道,他車後備箱裡常年備著一套簡易營地桌椅,有時去洗車前邊排久了,隨意攤攤開,泡點茶,慢慢等,偶爾還會有人走過來一塊嘮兩句,『不為什麼,但這是個有尊嚴的事兒』

尊嚴,是不是有點虛?

換到梁輝、小朵與阿龜的視角裡,可以解讀為一種『把人當人看,著力滿足本質需求,不糊弄』的誠意與溫度。

它可以是大熱天裡的一罐冰水,也可以是聊得來的主理人或住在隔壁帳的陌生鄰居,也可以是一下午不被打擾的發呆,或者一夜不需要擔憂安全的海邊甜睡……

▲看似大差不差的營地,實則細節裡都是門道。

這種溫度,夏天曾經感受過。

那是在沙湖邊臨時的mini營地裡,『連正規名兒都沒有的那種』,但她記得那個下午很快樂,很輕松,孩子的笑很艷,一切都是剛剛好。

一句話,都是細節,卻好像光用錢,買不到。

終於,該聊錢了。

露營是筆賺錢的好生意嗎?四位主理人極度默契地給出了同一個答案:抱歉,不但不是,反倒很累。

漫佈繁星開營兩年多,阿龜把自己拼成了實打實的『滿級人類』,從最初的營地選址、采購、搭建,到運營、架構、統宣,甚至與景區打電話協調來客的裝備進車,全都得幹。

無法想象的焦灼感一度讓她陷入了強烈的自我懷疑,『不甘心,卻又覺得有責任,想去堅持,看看能否苦盡甘來』

▲漫佈繁星的每一個環節,阿龜都在場。

供圖/阿龜

心理與體力,隻是營地經營最淺表的難關。

更深的,來自於對自然本真與生活方式的理念錯位。

『曾經有位60年代的大哥,從小家裡少爺那種,沒幹過一丁點活兒。

當天離開時,說加錢給我們幫他收拾下垃圾帶出營地。

我沒有答應』說起這段,小朵的語氣裡仍然透著些許的不好意思,可面對類似這種超出「小野家營地結伴須知」的請求,她統統拒絕了。

即便需要全額退款。

面對小野家一長溜的『規矩』,起初也有很多來客不理解,覺得為什麼花了錢還有很多束縛。

可小朵想要呈現的,隻是提供一個單純舒適,且安靜的放空地,沒有諸如打牌、劇本殺、K歌等娛樂項目,也不需要小心翼翼詢問對方是誰,做什麼工作,考量是否需要嫁接資源,或者搞點有效社交,『喝點酒,聊個天,草坪上撒個歡』

▲供圖/小朵

如果把營地擬化為人,那麼主理者就是其最核心的氣質與個性表達。

有趣的是,不論朱顯、梁輝、小朵還是阿龜,他們執著堅守的終點,不在露營這件事,而是想要把這種能從自然世界裡獲取充沛能量的方式,原封不動地帶給更多人。

如何觸達更多人?

朱顯的邏輯是『我不在意你是不是訂了大熱荒野,或其他品牌,重要的是人們可以在休閑時輕松地購買到想要的戶外生活產品與服務』,所以接下來他計劃嘗試接洽大型市政公園與IP夯實的旅遊目的地,努力實現業態層面的升級與規范;

▲大熱荒野未來將要開啟的千島湖營地一角。

供圖/大熱荒野

梁輝的頓悟是『千萬次的策劃,不如自己先做一個理想中的樣板出來』,所以今年初他成為博望山禾主理人,重啟深藏心底的「移動營地」之夢。

▲梁輝的博望山禾 | 懸空跨越,構建『自然而然』系列的家園。

供圖/梁輝

小朵的期待是『希望能與這片高爾夫球場的緣分結得更久些』,讓同頻的人自在相處,無憂無惱。

▲小野家新的山海營地。

供圖/小朵

至於阿龜,在捋清了所有復雜瑣碎的思緒後,依舊想讓漫佈繁星成為一個不慌不忙的營地,有它該有的樣子,等它該來的人。

▲阿龜執拗不願放棄,想要守護的森林烏托邦。

供圖/阿龜

回到最初的疑問:營地要涼了嗎?

數據比什麼都來得有力——2025年中國露營經濟核心市場規模將上升至2483.2億元,2021年該數字為747.5億元。

說到底,露營就是萬千種生活樣貌裡的一種,散落四處,溫暖美好。

撰文 | 等等 編輯 | 了了 排版 | 文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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