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營基地的露營者們。
圖片均為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裴思童/攝
去年疫情期間現象級爆火的露營消費,要涼了嗎?
『生意沒那麼好做了』這是北京近山園露營基地的主理人宣鳴近期最為直觀的感受。
他回憶起去年清明假期期間,正值露營產業爆火的階段,他隻開放了一半的露營場地,每天卻依然迎來近六七百人的客流量,而手機裡還源源不斷接到顧客的咨詢,無奈之下,他隻好選擇拒接,『大概一天就會有300多個未接電話』。
今年『五一』假期,宣鳴吸取去年的經驗開放了全部場地,但客流量卻驟降至去年的一半,『最多的一天也就隻有六七十頂帳篷』。
過了『五一』,這個數字則更少,『周末大概隻有一二十頂帳篷,平時可能一兩天都沒有人來』。
但在網紅露營地浙江省湖州市安吉縣夏陽村,黨支部書記鮑鑫算了算今年『五一』期間村裡的露營營收——收入幾乎是去年的兩三倍。
部分從業者退場不代表行業性衰退
浙江安吉縣有一處網紅露營地——『小杭坑』,鮑鑫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今年『五一』營地遊客絡繹不絕,一些遊客在路上光堵車就堵了3小時。
杭州另一家露營基地的主理人則表示,疫情防控政策調整後不僅沒有分流原有的本地客群,反而拉動一批來自周邊城市的外地客群來到基地。
《2022中國文旅露營產業融合發展研究報告》預測,2023年中國露營市場總體規模預計可達1781.4億元,約為2019年的9倍。
艾媒咨詢數據則預估,2025年中國露營經濟核心市場規模將上升至2483.2億元,帶動市場規模將達到14402.8億元。
據相關機構分析,目前中國露營行業的滲透率約1%,對標美日的市場滲透率10%左右,還有大幅的增長空間。
小紅書負責露營業務的工作人員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介紹,小紅書今年露營相關的發帖數據對比去年同期增幅明顯,4、5月份日均發佈筆記數提升41%,今年3-4月日均發佈較1-2月提升121%。
中國戶外露營生活展的創始人丁碩在戶外產業深耕多年,今年3月,他牽頭舉辦了一場戶外露營生活展,3天的展覽時間迎來超5萬名參會者,共有163個參展機構展示了近200個品牌。
在他看來,露營產業的井噴發展不能簡單歸因於疫情推動下的偶然現象,其背後也離不開時代發展下的必然因素。
丁碩介紹,疫情期間為大家所熟知的露營模式屬於『精致露營』,英文名為『Glamping』,是露營領域一個相對細分的垂類。
2016年,牛津詞典才第一次正式將『Glamping』一詞收入名錄,『相當於說這在全球范圍內也算是一個比較新興的產業』。
而其在國內的突然爆火,雖離不開疫情和社交媒體等偶然因素的推動,但其中也蘊藏著某種必然性。
『首先,由於中國是‘世界工廠’,此前全球露營產業中的許多產品都是在中國生產的,因此中國在露營領域有很強的供應鏈基礎。
並且由於‘精致露營’涉及的種類繁雜,其市場參與主體也非常多,就會形成一個相對龐大的行業推動力。
其次,2019年中國的人均GDP過了1萬美元,這對戶外產業來講是一個重要的門檻,因為許多國家都是在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後,戶外產業迎來了長達15-20年的發展』丁碩告訴記者。
現在的露營產業處於洗牌階段
而在丁碩看來,露營行業裡部分從業者的退場並不意味著露營經濟的衰退。
丁碩表示, 『如果我們給這些人做一個畫像的話,他們中有相當高比例的人都是趁著露營熱,隨便拉了一個空地,支了幾個帳篷,就宣稱自己開了一個營地』
在露營行業曾流傳著『50萬進場,3個月回本』的說法。
丁碩記得,在露營爆火的階段,成本兩萬元的營位,日租金可以高達1500-3000元,『相當於如果你投資一個營位的話,10天左右就回本了。
為什麼那麼多人想做營地,因為它真的投入產出比太高了』。
但這些人大多也隻想趁機撈一波『熱錢、快錢』,並無長期在該領域深耕的意願與能力。
『比如說去年夏天,北方有一大片區域大概有持續35天到45天的高溫,這就導致有很大一部分經營者沒有任何收入。
像這種情況就會一下子勸退很多做露營的人,他們會覺得這事太不靠譜了』丁碩說。
他觀察到去年清明節前後,露營產品幾乎全網斷貨。
有大批商家抓住風口,在去年下半年大量下訂單。
『所有人都在增加產能,因而今年露營裝備供應增速要比需求增速大很多,部分商家難以清理庫存』丁碩說。
天眼查的數據顯示,2023年年初,中國的露營相關企業新增1.2萬餘家,約為2022年全年新增企業數量的三分之一。
在近山園露營基地主理人宣鳴看來,過多的從業者批量湧入,也導致了露營行業在供給側『過載』。
他記得2020年自己初入露營行業時,北京的露營基地大概不超過40個,而現在,則至少有300家,並且還持續有從業者入場。
露營基地的露營者們。
圖片均為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裴思童/攝
但這些批量入場的企業在質量上良莠不齊,基礎設施薄弱、公共服務不足、環境衛生較差、安全隱患較多等問題屢見不鮮。
一位消費者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我之前去過一個露營基地,可能是因為人多,它的營地帳篷之間排得特別密,然後大家每家都在點炭火,不僅熏得沒法待,而且有很大安全隱患。
但當我們找到老板要求加強管理的時候,對方態度卻很差,對我們不管不顧,像這種地方,我絕對不會再去了』
深度露營玩家李先生則感覺國內露營裝備的發展還不太完善,一些裝備的設計、質量、售後服務尚待提高。
丁碩也覺得,『低質的裝備會影響消費者對露營的體驗,從而對露營產業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
『我覺得現在露營產業就是一個洗牌階段,一些‘網紅營地’雖然可以在短時間內賺一波快錢,但是很難持續,因為來得快的東西去得也快』宣鳴說。
露營產業的未來:規范、融合與重歸本源
『嚴格來講,露營行業前幾年的所有工作其實隻做了一件事,就是給露營做了一次全民普及,它並不是一個非常良好的市場經濟形態』丁碩認為,未來幾年才是露營行業真正規范發展的開始。
2022年11月13日,文化和旅遊部、中央文明辦、國家發展改革委等14個部門聯合發佈《關於推動露營旅遊休閑健康有序發展的指導意見》,針對露營活動的規劃佈局、用地規范、行業發展和建設與服務規范等方面作出了明確規定。
此後,合肥、上海、北京等多地也隨之針對露營領域發佈相關規范,開始推動露營產業走向正規化。
有消費者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之前我們去露營的時候有種‘饑不擇食’的感覺,好像一個基地只要有樹、有草坪就足夠了,但現在我們追求的是更好的環境與更好的服務』
宣鳴認為,露營行業『低門檻入局』的情況已經很難再被復制:『露營行業越來越需要精細化服務,做好環境、安全和基礎設施上的保障,沉淀好老客戶。
而這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這不是一個賺熱錢的行業。
你要想做得好,你必須開始提升你的專業化水準和市場競爭優勢』
與此同時,露營產業也逐漸成為推動當地文化產業發展的重要引擎。
2022年以來,浙江、南京、合肥、麗水等地紛紛出臺相關文件,對露營產業的發展進行規范和鼓勵,推動露營為當地的文旅產業賦能。
浙江省湖州市安吉縣夏陽村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2020年,夏陽村黨支部書記鮑鑫依托夏陽村的自然風景資源,著手開發露營基地,3年後,夏陽村成為網紅露營地。
2022年夏陽村接待露營遊客10萬餘人次,旅遊收入300萬元,村民年均增收超兩萬元,吸引了一些年輕人回鄉創業。
夏陽村還和小紅書合作,打造線下的露營體驗中心。
在露營基礎上,發展其他周邊配套活動。
『比如露營本身就是一種戶外生活方式,我們就將山野運動也納入其中,對露營業態進行一些內容上的補充』
丁碩表示,『今年我們有一個特別明確的感受就是市場在下沉。
比如去年找到我們的客戶基本都來自北上廣或者珠三角。
但今年我們的客戶來自保定、秦皇島、大連、遼寧阜新等各個地方』這說明露營行業面向的群體,不再僅僅是來自一線城市等經濟發達地區。
鮑鑫說:『現在有好多外地政府找到我們,問能不能把我們的模式輸出給他們當地去做。
但其實這個東西很難完全復制,地方政府要梳理好自己當地的資源,因地制宜地找到適合自己特色的發展項目』
邁向精致化、定制化是未來露營產業的發展方向。
杭州山谷小屋露營基地的主理人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他們在基本的露營場地之外,還增設餐飲、遊戲、文化藝術推廣等活動,為消費者提供多種選擇,滿足多種訴求。
北京近山園露營基地。
圖片均為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裴思童/攝
像山谷小屋這樣將露營與其他戶外項目相結合,正越來越成為一種發展趨勢。
夏陽村也計劃在村莊外發展更多業態,計劃將咖啡館、山野運動、主題展覽館、線下體驗店等項目融入其中。
『這樣就會形成一個完整的業態生態,整個村就更有活力了,營地的流量也會更加穩定』鮑鑫說。
宣鳴認為,露營產業過去幾年的爆火其實本質上隻是一種『虛火』,『隻是大家沒地方玩了,隻能往露營地紮堆。
但其實並沒有真正傳遞出露營的內在價值』他認為露營的核心是幫助人們逃離城市的喧囂,在人與自然的連接中放松自我,找回內心的寧靜。
宣鳴的營地裡有兩名顧客讓他印象非常深刻。
一名是一位自閉症兒童的母親,她通過露營的方式大大緩解了孩子自閉的症狀,『現在她一年幾乎要來我的營地20多次』;還有一名是上班族,在喧囂的都市裡,她長期失眠,整夜難以合眼。
但後來來到遠離市區的大自然中,她每天晚上9點入睡,找到了安寧。
『希望看到露營行業能夠擁有更多這樣的消費者,讓露營重新回歸它本該有的內涵』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裴思童 記者 蔣雨彤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